有实力的股票杠杆平台 港故事Ⅱ | 香港“大豆专家”林汉明：论文写在大地上，种子播在人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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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故事Ⅱ | 香港“大豆专家”林汉明：论文写在大地上，种子播在人心中
香港，一座寸土寸金的“水泥森林”，却在繁华喧嚣中孕育出一片农业“绿洲”。从水稻到大豆、从实验室到农田、从中国到世界，许多重大农业成果的背后，都有着香港身影的支撑。
“守护中国粮食安全，是我们代代传承的事业。”当GDToday记者近期在香港中文大学的农业生物技术国家重点实验室中见到林汉明教授时，他为记者讲述了一个跨越时间与空间的传承故事。“我们把论文写在大地上，也写在农民们日益改善的生活里；我们在地里种下大豆，也想把传承的种子种在下一代心中。”
“大豆回家”
把论文写在大地上
“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大豆是源自中国古代的重要农作物，至今已有五千多年历史。我国也是世界上最早种植大豆的国家，大豆种植面积、总产量曾长期居世界前列。然而，自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大豆自给率不断下降，严重依赖进口。
1994年，莱斯特·布朗在他的《谁来养活中国》中预测21世纪中国将出现大规模谷物短缺，观点一出震动世界，许多人开始讨论中国的粮食进口问题。彼时在美国留学的林汉明也深受震动，他决定投身农业，通过自己学到的科研技术改变这个“预言”。
GDToday记者：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选择大豆作为研究方向？
林汉明：我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看过一本对我影响非常深远的书，叫做《谁来养活中国》。书中分析了我国经济发展背景下农耕地不足的情况，对我国未来粮食产业的发展进行了预测，并提出了“无人能养活中国人”的观点。尽管这一观点显然不正确，但它促使我深刻认识到，在国家发展过程中，粮食问题不容忽视。因此，当时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我要把在国外学到的先进技术，用在我国农业发展上。
最开始我在国外是研究微生物的，当时研究分子生物学研究基因是很前沿的。当我决定投身农业研究时，我开始思考如何将分子生物学技术应用于农业实践中。1997年，当我回到香港时，国内在这方面的应用还相对较少。我就来中国内地走了一圈，寻找一种和中国关系密切的农作物作为我研究的对象。
在这趟旅程中，我认识了中国农业科学院的邵桂花老师。在她的介绍下，我了解到，大豆起源于中国，与中国的历史文化息息相关，然而当时我国在大豆科研方面相较于欧美国家稍显落后。水稻、玉米当时国内都已经有人来研究了，我要不要接过大豆的挑战呢？
在搜集了很多相关的资料后，我发现大豆真是一种非常有价值的作物。它提供了全世界70%的蛋白质来源，还具有固氮和改善土壤的功能，有助于减少化学肥料的使用和降低碳排放。于是，我下定决心要在邵桂花老师的引领下走进大豆的世界。
GDToday记者：能否介绍一下这些年来团队对大豆的核心研究成果？这些成果又如何应用落地？
林汉明：当我决定研究大豆时，在邵桂花老师的引领下，我结识了众多内地专家，并实地考察了很多地方。在西北地区，我发现干旱和盐碱化严重影响农民生计，因此决定专注于研究抗盐碱抗旱的大豆，旨在提升当地农民收成，改善生活条件。
进入21世纪后，基因测序技术出现巨大革新，带来一场科学革命，而我也开始尝试用这种最新的技术去研究大豆。当时我和深圳的科研人员合作，开展了“大豆回家”计划。野生大豆原先蕴藏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和基因资源，但在人类长期筛选下的培植大豆逐渐失去抗旱等基因特性。通过比较野生大豆和培植大豆的基因组差异，我们可以寻回这些在人工筛选中流失掉的重要基因。
2010年，我们和美国、韩国同行先后发表了论文，这三篇论文也奠定了用基因组技术研究大豆的基础。往后十几年，世界各地的科学家都做了很多相关的基因研究工作。我很开心我们作为先锋带领了这个潮流，这是首次由中国科学家在大豆故乡完成的重要研究，突破了其他国家在大豆高端研究领域的垄断，也是内地和香港研究人员紧密合作取得的重要科研成就。
2014年，我们发表了第二篇论文——从野生大豆识别并复制出耐盐基因，成功孕育3种耐盐耐旱大豆。1997年最初认识邵桂花老师的时候，她曾对我说她马上就要退休了，而她做了几十年的大豆耐盐性研究可能终究无法完成。当时我向她承诺，我还年轻，会替她完成这项研究。2014年当我知道论文被接收之后，我立刻打电话给在北京的邵桂花老师，告诉她我终于实现了对你的承诺。
有了科研成果，我们开始研究如何落地。我找到甘肃省农业科学院的张国宏教授合作，以非转基因的方法，培育出耐盐、耐旱大豆品种陇黄1号、2号和3号，并通过了甘肃省的正式审批。从2016年到2023年间，这三个品种在甘肃累计种植了118万亩，为农民增收9700万人民币。而这118万亩的大豆，每年还能减少7万吨二氧化碳排放。就在今年，我们研究的新品种陇黄4号也获批在甘肃省种植使用。
看到这些大豆种在黄土高原上，我们都无比欣慰。我们不只是把论文发在学术期刊上，还把它写在了大地上。
“太空船票”
与内地合作打通产学研链条
2023年5月，“神舟十六号”“天舟六号”陆续升空，将林汉明及其团队所研发的陇黄大豆和大豆根瘤菌送上太空，香港首个于太空进行空间搭载实验的农业研究项目也由此全面展开。
“我们和甘肃酒泉的缘分很深。”林汉明笑说，自己的陇黄大豆种在酒泉，又在酒泉被送上太空。这段跨越两千多公里的奇妙联系变得越发紧密，而香港和内地的产学研合作也迈上新台阶。
GDToday记者：目前研究的进展如何？经过太空育种，大豆和根瘤菌产生了怎样的变化？
林汉明：2023年11月，“神舟十六号”返回地球。目前，我们已拥有相关材料并正在进行研究中。根瘤菌的研究工作在香港开展，而太空种子的种植工作主要在内地进行。因为香港本地的环境条件相对一般，为了避免浪费资源，我们选择在内地找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农场进行合作，这个农场的操作非常规范。我们深知每一颗种子都来之不易，因此非常珍惜并小心呵护它们。太空环境的变化对种子的影响是未知的，甚至可能影响到第二代种子。目前，一半种子在广东省进行研究。如果条件允许，我们还计划将部分种子送到甘肃省进行试验，以观察它们在不同省份的适应性是否有所不同。
总的来说，我们的目标是充分利用太空旅行的机会，探索种子在不同环境下的适应性，并寻找能够增强作物抗逆性的细菌，为未来的农业研究和发展做出贡献。
此外，我还有更长远一些的设想。虽然我可能未必亲眼见到，但我坚信未来人类会进行太空旅行，并访问太空站，其中最近且最有可能的目的地便是月球和火星。月球的引力是地球的六分之一，火星则是地球的三分之一。如果我们能在模拟失重状态下研究种子，并将它们送到太空站，那么下一步便是探索它们是否能在那里生长，以及是否能与有益的细菌结合。
这些研究都是为未来做铺垫。未来人类要在太空站进行太空旅行，就必须解决粮食问题，即在当地的土壤中种植粮食。这虽然遥远，但我们可以开个头，为下一代提供启示。不要让自己的思维受限于现有的认知，要敢于想象和突破，这样我们才能看到新的世界。功成不必在我，但我相信每一份的努力都不会白费。
GDToday记者：香港要打造国际创科中心，您觉得农业科技可以在其中发挥怎样的作用？作为多年深耕农业领域的专家，您觉得香港可以怎样和其他地区开展合作，并打通产学研链条？
林汉明：香港由于土地资源有限，因此不能开展大规模农业生产。但香港也有其独特的优势。
首先，香港是一个国际化城市，信息和技术交流便利，也拥有众多科研人才。国家给香港的定位是国际创科中心，因此香港应该专注于掌握核心科技，并把科技创新成果同其他地方分享。
其次，香港拥有完善的法治体系和国际承认的标准。这使其能够制定标准化的流程和鉴定方法，确保产品的环保性、营养性和科学性。香港可以成为一个认证中心，验证农产品的价值，并将这些价值以科学数据的形式呈现给消费者。
在农业产业链方面，香港可以从土壤保护、种植、运输、加工到验证等各个环节进行综合考虑。这需要科学知识和科学证据来支持，而香港具备这样的核心技术能力。通过与内地甚至其他国家的合作，香港可以将这些核心技术结合当地需求，进行原材料生产、加工和进入消费市场。
过去，我们在香港已经与一些本地食品公司进行了产学研合作尝试，比如有食品公司收购陇黄大豆制成豆奶、酱油，品质都很好。未来香港应推动产学研结合，将核心技术应用于产业中。产生的经济效益不仅可以回馈当地农民，还可以反哺香港的科研发展。希望未来我们可以不完全依赖政府资助进行科研，而应努力将科研成果转化为产业，实现科研的可持续发展。
此外，农业生产涉及多个产地，因此香港更希望与内地的不同地方加强合作，实现产学研的真正结合。
“希望的种子”
用信念灌溉下一代
目前，林汉明团队在南非和巴基斯坦都开展了大豆项目研究，在南非，他们的试验农田坐落在被当地人称之为Lukholweni（“信念之地”）的农村，而这大豆项目亦有一个祖鲁语的名字，叫做Imbewu Yethemba（“希望的种子”）。
“如果能用科研成果帮助更多人，让这份来自香港的善意帮助全世界，那我们的研究就更有意义了。”林汉明说，自己明白个人的力量有限，因此他一直积极投身科普教育，希望将这样的善念和力量一代代传承下去。
GDToday记者：听说经您改良的大豆品种还被带到南非、巴基斯坦等国家播种？
林汉明：香港被国家定位为国际创科中心，因此我们的视野应更加宽广，面向全球。世界广阔，我们的目标是去那些有需求的地方。
首先需要构建广泛的合作网络。我在2019年带领国际团队合作完成了全球首个野生大豆高质量参考基因组解析，该成果为挖掘野生大豆遗传资源和改良、优化栽培大豆品种提供了重要工具。以往我们只是参与其他国家主导的项目，但现在，我们转变思路，主导并创建了一个优质工具，供全球大豆科学家使用。这项工作历经十年，至今该基因组的质量仍未被超越。我们还在香港建立了数据库，存储研究数据，供全球科研人员使用。我们研发的工具使得即使不具备高级分析能力的人也能理解数据背后的意义。数据显示，全球已有数万人使用了我们的数据。
然而，世界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学术问题。联合国曾制定了17个可持续发展目标，包括消除贫穷、消除饥饿和环境保护。在较贫困的国家，我们的技术往往能发挥更大效用。比如，在南非，我们与当地合作，利用技术克服灌溉不足、土地贫瘠等难题，助力农民改善生计。2019年，我建议他们利用闲置土地种植大豆，而今，大豆已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且改良后的土壤更适宜玉米等作物的生长。我们今年还赠送了豆浆机，教他们制作豆浆和豆渣曲奇饼，他们都非常开心。
此外，我们也与巴基斯坦展开了合作。2021年12月，巴基斯坦驻香港领事询问我们是否有技术可以与巴基斯坦的农业机构分享。我随即展开调研，并与巴方进行了线上会议。期间我惊喜地发现，一位曾在我实验室受训的巴基斯坦博士后，如今在当地农业机构工作，仍在使用我提供的大豆进行研究。他告诉我，因全球变暖，巴基斯坦夏季气温常超40摄氏度，本地大豆难以结种，唯有我提供的大豆品种能顽强生长。2023年，我亲赴巴基斯坦合作举办工作坊。今年再次前往时，大豆种植已见成效，合作也进一步扩大。
在巴基斯坦的时候，有一个农夫坐了很长时间的车来专程找我，只为了做两件事：与我拍照留念，还有给我看他手机里的大豆照片。他告诉我这些都是他种的，现在长得很好。
GDToday记者：您会不会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林汉明：我希望南非与巴基斯坦不仅能运用我们的技术，更能在合作中培育自己的科研人才，建立自主的育种体系，摆脱外部限制。真正的限制不在于国界、财富或宗教，而在于知识的局限。科学知识的拓展，将引领我们走向更广阔的世界。我们应打破人为界限，用科技为人类造福，传递善意。
我的科研正是朝着这一目标迈进，每一次努力，都是为后人铺路。正如科学界所言：“我看得更远，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上。”因此，我不仅致力于科研，还积极投身教育，让下一代继续前行。
GDToday记者：能为我们介绍一下您在教育方面做了什么吗？
林汉明：过去二十多年里，我参与了许多科普工作，包括在中小学进行了上百场演讲。在这些活动中，我教学生们种植作物、制作豆制品以及了解大豆的基因知识。此外，我还多次带领学生参观甘肃的大豆种植地，让他们亲身体验种植的乐趣。
当香港学生们看到黄土高原的壮丽景色，他们内心是如此的震撼。他们还与从外省来到西北支援发展的年轻人交流，第一次了解到有人愿意远离家乡来到陌生的地方，只为了改变这片天地帮助其他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这些经历让香港的学生们开始思考自己未来的道路。有一次，我让同学们分享他们跟随我去中国各地参观后的感受。有一位学生说，虽然自己未必想成为科学家或农夫，但这次经历让他意识到，在未来选择自己的道路时，可以看得更远，飞得更高。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不论是科研还是科普，我的本心都是扶持新一代的成长。希望不论是大豆，还是这些学生们，都能在这片土地上茁壮成长。
策划：黄灿 陈枫
统筹：赵杨 胡念飞 谢苗枫
执行：王勇幸 李心迪
采写：GDToday记者 李心迪 发自香港
编导：董益华
拍摄：陈兆康 张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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